【家庭故事】四：公公的一些事情

我的公公：涂加地

从有记忆以来，我对公公的印象就不好。

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我和表弟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就被公公狠狠骂了一顿。那次开始，公公“不公平”的印象就深深刻在我的心里，随着岁月增长而越发强烈。

不过，长大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令我改观。

公公年轻时，在一家板厂处做工（貌似是工头）。有一次，板厂发生大火，公公为了拯救器材而深陷火中，最终虽然性命保住了，但是身体（特别是手|）严重烧伤，手指弯曲，几乎无法正常握着东西。

饶是如此，为了家里十多个孩子们的生活，公公还是咬紧牙关，在身体大致康复后就到外地找了份工作，继续努力赚钱打拼，赚取孩子的生活费。在外地付上的代价是，公公和孩子们的感情并没有像和婆婆那样那般亲密。

大概是我中学的时候把，公公因为那次事故的后遗症影响（加上人老了的问题），丧失了自理能力。一开始，由婆婆来照顾公公，但是日子久了，大家发现就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于是，孩子们一商议（加上公公主动提出），决定将公公送到由爸爸那边得知的位于马六甲的基督教团体所开办的安老院，有义工看顾照理，每个月700令吉费用，由孩子们一起凑钱出。

昨天，我在婆婆家时看到公公的遗照，突然想到，公公在提出让自己被送去安老院的时候，到底是什么心境呢？我想，没有人喜欢离开自己的老家和家人，住到安老院的，但是我想公公也很清楚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办法照顾自己了，做出这个决定，应该有不希望自己麻烦到家人的考虑吧。

当年我们家的这个决定，被一些认识的老AUNTY说的很难听，无外乎是“不孝”、“没良心”之类的，对此我嗤之以鼻。自以为站在道德制高点地盲目批判别人，完全不站在现实情况上去衡量一件事情，这种人，无知兼无聊。

公公在安老院住了许多年，这期间除了过年会被爸爸接回家外，应该就只有我父亲会每个月定时去看他（顺便缴付费用）。也就是在这段期间，我常常随着爸爸一起看望公公，慢慢地，对爸爸和公公都有所改观。

公公每次看到我们都会十分开心，有好多次，我都看到了公公的泪水在眼珠边打转，每次离别时则是最难受的，公公会强撑着笑容和我们说“BYE BYE”，在我们离开后就沉默不语。我记得，公公每次看到我们来都会问，阿SON（我表弟）、天女（我表妹）呢？一开始，我觉得公公偏心，但是之后爸爸告诉我，因为表弟妹们是单亲家庭，公公于是会更加地照顾他们、爱护他们，扮演好一个男人的角色，哪怕那时（我们小学时）公公已经是只能够靠轮椅行动，他也依旧希望保护他们。一开始，我不理解，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明白了公公的苦心，对他的偏见也在那个时候放下了。

公公每次看到我都会说，要用功读书啊，酱紫才可以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要乖乖听（父母的）话啊。说实话，那时的我有时候会觉得说干嘛一次重复呀，但是现在我明白了，公公说的，是他的肺腑之言吧。公公没读多少书，于是一辈子只能够干粗活挣钱，也因此赔上了自己的健康和身体。每次当我们说道我们考到的成绩时，公公都会很开心。

看完公公后回家的路程，是我和爸爸独处的时光，也是我们谈心的时候，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如果我们两个在车上的话都会聊个不停的。我不只一直问爸爸，为何要常常来看公公呢？为什么一直都是你来呢（爸爸的其他兄弟比较少来，大多都住外地），为什么公公那么偏心？

爸爸那时候的回答我不太记得了。只是，我从爸爸身上看到了，一个儿子应该如何尽好自己的本分，我们应该怎样对待自己的父母。看着爸爸和公公交谈时的笑容，看着爸爸不辞劳苦每个月都来探望爸爸，看到爸爸为了公公和婆婆的事情（比如拿药、看医生、财产手续等等）等等跑上跑下，爸爸做着这一切的时候，毫无怨言。

何谓爱家，何谓爱父母，何谓尽好儿子的本分，爸爸以自己十多年来照顾父母的行动，给了我一个直接的参照。

公公最后一次的新年，也是我记忆中最深刻的一次。那年的新年，公公如同往常一样被接回家。可是，由于公公的行动不便，也就有了很多比较不同的情况。比如，在吃饭时，当大家一起围着圆桌有说有笑，公公则只能在庭院由一个孩子为他喂食（记得好像是爸爸）。年初一，我们这些孙辈向长辈拜年拿红包，公公最后一次，拿出自己的钱包红包给我们，但是由于手不方便的缘故，红包是由爸爸代为交给我们的。

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先进回想起来，即羞愧又感伤。那之后，我们几乎都好像刻意地避开了公公那样，聊天、看戏、打牌、吃饭等等，公公几乎都是一个人，没有什么人会刻意地去和他攀谈，我记得有和公公短暂交流的有三舅、爸爸和我，其中我应该是最短的，只简单说了几句，爸爸则是最长的。由于身体不便，我们早早就抱着公公躺在床上（由于身体原因，公公的床被摆在厕所旁边，方便我们及时帮助他），位置在家的中间部分，我们来来往往经过他无数次，但是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躺在那边的公公。记得我那时候看了他一下，他一个人静静的躺在床上，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我只知道，隔天，公公就催促爸爸把他送回养老院。

那也是，我们能够公公一起庆祝的最后一次新年。公公在当年，离开了人世，去到天堂和上帝在一起了。

昨天回程时，我问爸爸，当年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爸爸说，去养老院是公公主动提出的，公公应该是希望不要麻烦到我们吧。

我再问：那时候新年时，好像没有什么人理公公

爸爸沉默了一阵，说道：“那时候，大家确实好像刻意地避开他。”

那个新年的夜晚，当大家在欢喜快乐时，躺在床上的公公，侧过身去，似乎是在睡觉，现在想想，应该是流下了不少眼泪，不愿让我们发现吧。

对不起，公公。

我们在很多方面表达出我们对你的爱（比如在安老院的费用上），可是最重要的感情上，我想，我们很大程度上是不合格的。

当然，我也是，不及格。

及格的，应该只有爸爸一个人，不对，婆婆应该也算一个。

啊，无论如何，现在你已经在天堂了，再也感受不到伤心、疼痛，再也不需要抱着那身残躯，拥有了一个新的、永不损坏的身体，并且是和上帝待在一起。我想，对你来说，这应该是最美好的补偿吧。

有朝一日，天堂再会哦，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