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故事】六：照顾婆婆有感

我记忆中的家，是热热闹闹的，很多人的。

这是婆婆用闽南语向爸爸说的。

几十年来，在婆婆的生活中，家，就是一个很多人、很热闹的地方，这不仅是因为以前婆婆的家族本身人多，婆婆本身也生育了11个孩子，即使在后期，家中也总有几个儿孙在，所以家里确实是一只热热闹闹的。

婆婆的身体很壮，常年的体力活养成了她健康又强壮的身躯。2017年，婆婆跟着我们基督教教师团契前往TERENGGANU的TASIK KENYIR游玩，在船上的三天两夜里，婆婆开朗、欢乐的风格得到一众老师们的喜爱和尊敬，特别是当婆婆尽然能够和我们一起徒步行走一个多小时进入内部湖泊之后又徒步走回船上，令大家敬佩不已。

一切，在2018年开始了转变。

那一天，爸爸正计划着去进行家庭探访，结果却接到了婆婆被狗咬伤的消息，于是爸爸赶紧赶到，和婆婆一起坐救护车到医院去。上帝保佑，婆婆最终抢救了回来（事后我们理解到，婆婆是和往常一样拿些食物给流浪狗吃，结果没曾想这次狼狗躲在车下，突然袭击了婆婆，一个训狗师告诉我们，这次狼狗先咬四肢后咬颈项的手法，目标就是要杀死婆婆），但是自那以后，婆婆开始出现了很严重的手术后遗症，具体表现在出现了失智症，不过在2018年时还没有那么明显。

2019年，淑莉堂姐在进行化疗手术中去世，这对我们整个涂家族来说是一个很沉重的打击，我们从来没有想过会出现白头人送黑发人的局面。我记得很清楚，丧礼期间，婆婆就坐在棺木旁边不断痛哭，不停地说 要死也应该是我死才对，她还那么年轻，怎么就这么走了。。。。。 哭得很伤心，当时的我就坐在她旁边，我们几个孙辈中比较年长的，包括淑莉的姐妹也都靠拢过来，不断地安慰婆婆，哪怕我们自己也是泪水横流。这一年主要的变化是婆婆已经拿不稳东西了，从她有一次试图煮食物（几十年来婆婆都是煮食物的好手）却拿不稳导致锅跌后，我们再也不敢让他煮了。

今年开始，婆婆严重退化，具体来说在年头就出现这个倾向，基本上已经彻底丧失了自理能力。由于大家都有做工，针对该如何照顾婆婆的这个大问题，家族里面有人建议送去养老院，但一小部分人反对。巧的是，MCO的施行使得我们几家在金马士的儿孙们有了精力和时间，于是就安排好一星期中每家负责顾几天，我家负责星期一，三，五，基本上婆婆就是早上就被送来，一直待到傍晚洗好澡吃完晚餐后，再被送回老家。

我一直在想，这或许是上帝给予的安排吧。从五月开始，至今我们已经照顾婆婆四个多月了。坦白说，我算是明白了为何报章上常常出现女佣/孩子/各类人士虐打老人的新闻了，我真的算是能够切身体会到这些人的真实心情。

由于婆婆是早早就被舅舅送来我家（舅舅得上班），往往婆婆是被从床上叫醒就来了，而且因为丧失了自理能力，婆婆很多时候来到我家的时候已经是有漏尿的情况。在这种情况，婆婆就会吵得特别凶，基本上就是坐在沙发上一下子就不停吵着“我要回家”，如果我们好言相劝的话，她会消停一下，但是没过多久又会开始吵。如果是有漏尿的情况，她会有比较极端的方法，比如拿头去撞铁门、到处走到处摸窗户（因为她认为窗户可以开，她可以从这里出去回家）、不断告诉你我要自己走回家，等等，有一次我直接发火了，结果她也很凶的火回来，就是闹着要回家。由于之后发现她是有漏尿的问题，那一次之后我们就长经验了，只要她出现这种比较极端的行为，我们就大致知道她是因为这个原因不舒服，于是就会联络附近的大伯母过来帮忙，之后我们更是为婆婆穿上了尿布。

不过，真正令我们很心累的是，即使没有那种情况发生都好，婆婆依旧是每一天都吵着要回家，没有一天例外。我有一次发现，只要带他出去兜风，回来后她会消停一阵子，但是之后几次后，这招也没有效果，最近一次是她刚刚兜风完踏进家门后就转头和我说：我要回家！（当时我那个火啊）当我费劲唇舌告诉他你不可以回，时间还没有到，她就会一脸焦虑地告诉我，很晚了（有时候可能才早上十一点），天暗了（此时风光明媚），我的衣服还晒着要去收（她的衣服基本都是姑姑在洗），当我听到这些很明显不是理由的理由，真的是超级火，但是她的脸是一脸焦虑、哀伤，有时候那个火也不是很能发下去。可是呢我们发现，当我们坐在她旁边（距离要够近）时，无论是一起看戏还是说话，她就会很开心，绝口不提回家，但是只要我们一离开，她就开始闹要回家。我问爸爸，所以到底是真的要回家还是只是希望我们多关心她？爸爸说，应该是真的想要回家吧，毕竟老人家希望得到你的全神关注，当他发现你只是应付他罢了（由此可见婆婆精明依旧），她就会想要回去那个在她的脑海中是热热闹闹的家了。唉。

问题就在于，家里其实一个人也没有。每到婆婆回到家时，她就会一边走一边用闽南语问：怎么没人？人（我的孩子）去哪里了？有一次我们没有锁门（想说之后姑姑来会锁），结果婆婆就跑到后条巷子的邻居家去（邻居认识我们，赶紧拨通电话告知我们），把我们吓得惊出冷汗。她很奇特地记住了姑姑在附近的家的路，有好几次她回到家看见没有人后，就拿着一根木杖、带上草帽一步一步地走到姑姑家，不断地重复喊着姑姑的名字。听到爸爸这么说，我的内心很复杂，婆婆即使已经丧失了她的自理能力，但是心中挂念的依然是孩子。。。。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

婆婆一直无法接受现在的自己。很多次很多次，她坐在沙发上，一边哭一边用双手握拳用力（真的很用力的那种）捶打自己的双腿，不断地重复“为何我会变成这么没用！”“为什么我什么都不会了”。每当这个时候，说真的，我会很心疼，不断地安慰婆婆不用担心，你还有儿孙在，我们会照顾你的。有好几次，她握着我的手，说“谢谢你们，一直那么疼啊婆”（听到这句话我的内心真的很感触）。。但是感动过后往往她的下一句的“我要回家了”会瞬间把我的感动化为心累/怒火。。。。。。

照顾婆婆的这几个月，我觉得很真实。婆婆是个普通人，我也是个普通人。婆婆会发怒，会哀伤，会痛哭流泪，会自责懊悔；我呢，我会为婆婆的遭遇感到心酸难过，看到婆婆落泪时我也很伤心，但是当听到她那句“我要回家”时又会瞬间暴怒。。。。但是感谢上帝的是，祂通过爸爸妈妈给了我足够的爱，让我能够有余力去包容婆婆（哪怕很多次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也因着看到爸爸妈妈的身体力行（身教），比如爸爸每天不辞劳苦地载送婆婆、陪伴婆婆、不断重复又重复地和婆婆解释不能够回家的原因，哪怕婆婆发火（我发现，婆婆对于亲近的人比如自己的儿子和女儿会比较敢发火，相反对象我这种孙辈的或者媳妇就不太会）他也就只是笑眯眯地开玩笑来化解气氛并努力让婆婆开心起来；妈妈呢，每天从学校回到家已经大概下午4/5点，回到后就开始准备婆婆的晚餐，并帮婆婆洗澡。婆婆最喜欢洗澡了，每次婆婆洗澡后我们都会打趣说：“欢喜吗吗婆婆，你现在胖胖了（胖胖的闽南语音里是香香的意思）”，婆婆这个时候总是笑眯眯的。

婆婆的笑容，用我的话来形容就是“纯真无邪、天使笑容”，她的笑容，是我见过的老人家里面最灿烂的。可是2018年之后，她哭泣难过的样子出现次数远远超过笑的时候。有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上帝要让婆婆经历到这些磨难呢？爸爸说，这是上帝对于婆婆的一个考验，考验婆婆在信仰里是否坚定，狗咬事件刚好和婆婆是否要受洗的时间点重合。我不置可否，但是我想除了灵界的因素外，真想不通为何会让婆婆遭遇到这些事情了。我确信上帝有施恩保守了婆婆，否则婆婆是不可能在那次袭击中活下来的。

最近一次，该如何安顿婆婆的这个课题又在家族内部引燃，有人再次提出将婆婆送去养老院，因为婆婆现在的情况将严重影响到正常生活，这点无可否认，婆婆丧失自理能力是一点，但是最关键的是婆婆希望大家100%focus在她，这使照顾他的人几乎完全不能做任何事情。原本反对这项建议的某亲戚，在几个月的照顾婆婆的经历后，这次表态赞同。不过，我爸爸还是一样，反对。我在知道这种提议后认真地告诉爸爸：送到养老院的话，多几天就可以准备丧礼了。我这么说的依据是，现在婆婆在我们这些亲人的家里都已经不断吵着要回家，甚至会做出注入撞门这种极端的行为，你让他到养老院？？下场无非是，一，她做出极端行为伤害自己，二是不断地闹情绪和争吵激怒看护人员，最后很可能也就被送回来，但是也很可能遭到看护人士的报复（实际地说，我并不认为这种情况不会发生，毕竟我这几个月来深有体会）。目前讨论也就不了了之了，但是接下来这种数家轮流照顾的模式应该还会运转一段时间吧，只是在少了我和弟弟后，爸爸妈妈承受的压力就更大了。

这个让婆婆去养老院的建议，婆婆是知道的。有一次婆婆闹情绪说去死算了（婆婆这几个月来不止一次说出这番话，每次听到我的火会瞬间飙高到顶级）时，一个亲戚直接激将法地告诉他说把你送去养老院好了，之类的，我记得婆婆那时候的反应是整个人静下来不说话。婆婆是失智了，但是大脑function依旧正常的。爸爸说，有一次婆婆流泪地问爸爸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没有做对不起的事情，我辛辛苦苦把孩子们给养大，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我？”听到这句话，我沉默了。

婆婆，你没做错，真的什么都没有做错，可是当你的情况已经影响到其他人的正常生活了，该怎么办？

爸爸在这几个月中让我看到了，身为一名孩子该怎么对父母亲负责，代价是需要花费大量的精神的时间。这几个月之所以能够这样，是因为我和弟弟有在，分担了一些，可是当我们两个都会去了之后，爸爸会更加的辛苦吧。今天，由于我有上课，而且心情没有很想顾，于是今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是爸爸在和婆婆斗智斗勇（婆婆今天精神战斗力报表，早上7点多来我家，一个小时后就开始闹着要回家了），结果晚上时爸爸异常的疲倦。我注意到，爸爸妈妈也老了很多，爸爸自己也说，以前能够扛上很多事情（教会活动），但是现在已经力不从心了。可是，哪怕是这样，爸爸在照顾婆婆这件事情上，坚持下来，而且以身体力行的方式，教导我们应该如何行事。我承认，如果没有爸爸的榜眼，我不认为自己能够做到今天这样耐心地照顾婆婆，即使很多时候我失控了，即使这意味着我需要放下游戏、书、电影等我常做的事情。

题外话，我一直觉得上帝真的有安排，让我在这次照顾婆婆的行动中有所贡献。本来我们被要求8月23就会学院了，可是临时换成9月6号，这两个礼拜时间我照顾着婆婆，使得爸爸妈妈得以抽出时间去做重要的事情。也是在这两个星期，我经历了一些事情，使得爸爸妈妈第一次说：啊恩这次真的帮到了很多（事缘我在照顾过程中成功解锁人生成就之第一次徒手厕纸抓粪便，咳咳咳，就不细说了）。

明天我就回去了，婆婆，希望你之后在家乖乖的，不要一直吵闹要回家了。你不知道，你嘴里出来的这一句话，听在我们耳里，是多么地令人心累。

上帝，我在此向您祈求，请您帮帮婆婆，让她恢复自理能力，以减轻她的疼苦和我们的负担，也求你赐下健康、体力和精神给爸爸妈妈，让他们不会因着照顾婆婆而累垮，也求您感动其他亲戚们的心，让他们愿意携手合作来照顾婆婆，婆婆毕竟是大家的婆婆啊，也求您安慰婆婆的心灵，让她不要一直思想负面了。无论如何，上帝，感谢您，赐给了我机会，在这四个月的时间内，能够近距离地和婆婆相处，也谢谢您给我机会照顾婆婆、服侍婆婆。奉主耶稣基督的圣名，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