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布尔战争(上篇)

 



悲哀的星期一

布尔人在佩普沃斯山上挖了堑壕,并占据向东延伸的另一座较低的隆山(Long Hill),在这段连绵的半圆形山丘上建立了长长的防线。根据敌军布阵的特点,怀特的作战计划是……

大概英军的计划都有模板,把塔拉纳和埃兰德斯拉格特战斗的方案改改地名、时间和部队番号,完全可以立马套用。基本战术原则还是三板斧:大炮火力覆盖,步兵从正面和侧翼包抄进攻,骑兵最后收尾。最终的战役目标是将布尔人从两个山头赶下来,切断其退路聚歼,取得一次决定性的胜利。不错,这是一个“看上去”很美好的计划。

具体计划是攻击佩普沃斯山的中路部队由汉密尔顿上校率领,指挥的部队依然是之前一同战斗的老部下第1曼彻斯特团、第2戈登团和第1德文郡团的4个营;尤尔从邓迪回来后便得了重病,他的步兵部队交由格里姆伍德(Grimwood)中校指挥,包括第1莱斯特团、第2皇家都柏林燧发枪团、第1和第2王属皇家来复枪团、第1王属利物浦团以及2个炮兵营,负责从右路攻击隆山;骑兵部队仍旧由弗伦奇指挥,包括第5枪骑兵团、第18和19轻骑兵团、帝国轻骑兵部队,为右路提供支持。在山下的平原上,怀特集中布置了24门15磅大炮,这是强大的支援火力。

具体地形不同,怀特也不能照搬模板呀。他命令卡勒顿(Carleton)中校带领1000人向西北方运动,控制一处叫尼克森峡口(Nicholson's Nek)的要地。此地位于佩普沃斯山侧后方,若布尔民兵败退,卡勒顿就能捉个正着。另一方面,当时奥兰治军和德兰士瓦军尚未合流,卡住峡口便能防止奥兰治布尔人支援他们的同族兄弟。

卡勒顿虽然率领一支偏军,任务反而很艰巨。他需要远距离行军,深入布尔军腹地,风险相当大。10月29日夜,卡勒顿部首先出发,沿着通往邓迪的道路向北行军。他还带着200头骡子用来运送大炮和弹药。中路、右路和炮兵也根据计划依次出发,希望趁着夜色进入攻击阵地,天一亮就开打。

卡勒顿沿着道路行军,黎明前接近了佩普沃斯山(正在其右前方)。如果继续在道路上行动,日出后山上的布尔民兵就会发现他们。所以卡勒顿放弃大路,爬上道路左边的小山特伦古拉(Tchrengula)。就在英军费力地赶着骡子爬山时,几个巡逻的布尔骑兵发现了他们,随即开枪。自此所有的计划都开始乱套。

黑夜中枪声大作,拉炮的骡子受惊,导致一门炮螺栓脱落,向山下滑去。后面的英军以为遇到敌人大部队,一阵乱射后把更多的骡子给惊动了。它们驮着后备弹药消失在夜幕中,场面一片混乱。好不容易稳定住了队伍,英军便继续爬到了山顶,然后就地摞起石墙掩体,封锁住了尼克森峡口。天刚蒙蒙亮,卡勒顿便叫苦不迭。原来他以为的山顶其实不是最高处,在他们构筑掩体的时候,布尔人早就占据了真正的制高点。现在别说控制峡口,能不能在布尔人的火力下全身而退都难说。

再说右路英军的情况也不乐观。格里姆伍德中校的步兵利用夜色掩护离开莱迪史密斯城,在隆山山脚下待命。不料日出后他发现两个连的炮兵和部分步兵竟然弄丢了,说好的骑兵部队也没出现在右侧方。等这些问题都解决后,英军才开始向隆山进发。折腾了老半天,隆山上的布尔民团其实早就离开原阵地了。这支约翰内斯堡民团在新任指挥官路易斯·博塔(Louis Botha)的指挥下,悄然转移到格里姆伍德部的右翼。博塔只是一个不到40岁的中年军官,在一众战功卓著的老将面前只是小字辈,不过他很快就将大展拳脚,成为这场战争的关键人物。

就在格里姆伍德全神贯注防备隆山山顶的阻击时,惊讶地发现密集的子弹从右方射来。英军被布尔人的火力压制在半山腰,顿时陷入混乱状态,进退不得。

在佩普沃斯山主阵地,布尔军的“长汤姆斯”开始朝莱迪史密斯发射炮弹,引起城内一片恐慌,不过实际造成的损失并不大。现在英国火炮移动到城外,射程就够得着佩普沃斯山和隆山了。他们不知道,隆山上其实已经没有布尔军,只是白白浪费炮弹。对佩普沃斯山的火炮反击则效果甚微。轰击各殖民地原住民,英国炮兵经验丰富,在开阔地带攻击敌军的隐蔽火炮则无能为力。布尔人还习惯经常变换炮位,等英军好不容易锁定了敌火炮位置,布尔大炮又跑得没影儿。布尔人打不准,英国人看不见,于是双方的大炮除了隆隆作响,增加战场气氛之外,都没有产生决定性效果。

中路的汉密尔顿根据计划也同时发动攻击,却没能取得突破。整个战场的各条战线上都处于僵局状态。

怀特中将坐镇城内统一指挥。左翼失散的士兵回来报告说,卡勒顿部在尼克森峡口陷入危机中。怀特将信将疑,赶忙通过光线反射信号器给卡勒顿发信息。他当然收不到回信,因为卡勒顿的信号器也在骡子背上,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怀特又派出一名巡警去一探究竟,结果也没能穿越布尔军的战线。

目前英军中路和右路不能攻陷阵地;炮兵未能压制敌人的“长汤姆斯”;卡勒顿的左翼更是危机四伏。这时城内又谣言四起,说奥兰治民团正从西面杀来。当时英军主力都在城外厮杀,莱迪史密斯兵力空虚,万一是真的,很可能被奥兰治人偷袭成功。怀特意识到计划已经失败了。权衡再三后,怀特下令全军“寻机撤退”回莱迪史密斯。

向上爬很困难,往下撤也不容易。格里姆伍德的右路军一直被布尔人的子弹压得抬不起头,现在离开掩体往平原跑,不得不将自己的后背完全暴露给敌人。撤退不可耻,但毫无章法的撤退其实就是逃跑,这算是大英帝国陆军百年来最狼狈的一次了。弗伦奇的骑兵也好不到哪里去,照样一团混乱。现在正是追击的好时机,布尔民兵们都纷纷跳出了战壕。万幸,两个皇家野战炮兵营在危急时刻将炮弹准确地送到英军和布尔军的中间地带,成功掩护友军逃离战场。英国炮兵确实训练有素,竟然打出类似步兵的“交替掩护”:一个营发射,另一个营后撤,然后轮换。

这时一支280名官兵组成的海军炮队乘坐火车刚刚抵达莱迪史密斯。他们携带有从皇家海军“恐怖”号(HMS Terrible)上卸下的4门远程12磅火炮和2门4.7英寸大炮,一下火车就直奔前线。英国不愧是靠海军立国,这些炮兵的水平更胜一筹。他们只发射了几发炮弹就成功打到佩普沃斯山上,布尔人的“长汤姆斯”顿时哑火了。

远离大部队的卡勒顿部正卡在特伦古拉山进退两难,当面之敌是鲁道夫·德韦特(Rudolf de Wet)将军。也活该怀特倒霉,之前英军两场小胜中面对的迈耶和科克只能算是一般水准,今天在左翼和右翼针锋相对的德韦特和博塔却是布尔民团中数一数二的悍将。卡勒顿看到主力部队正在往后撤,也准备脱离战斗,可是自己的撤退道路早就被德韦特切断了。英军一直坚持到下午2点,弹药开始紧缺,这都是晚上乱跑的骡子惹的祸。忽然一个低级军官打出了白旗,然后整支队伍稀里糊涂地投降了。这个投降命令招致很多人的不满,一些军官还破坏了佩剑以示抗议。其实德韦特的人数同英军差不多,可能还略少一点,英军并非到了毫无抵抗能力的时刻。事后分析,大约是某个低级军官以为卡勒顿率部已经撤走,自己是仅剩的英军,便自作主张投降,不料却得到了高级军官的认可。最后有800多名英军不光彩地放下武器,然后由火车送到比勒陀利亚的战俘营。被俘的军官们不会孤单的,因为1个月后,贵族子弟温斯顿·丘吉尔就会与他们为伍。

此战英军伤亡400人,被俘800人;布尔军仅伤亡200人。从此这一天成了英国人的“悲哀的星期一”。3天后,1899年11月2日,布尔军从容切断了莱迪史密斯的一切对外公路、铁路和电报线,1.2万英军被完全包围在这个弹丸之地,纳塔尔的其余地区只有不到3000英军守卫。没来得及跑掉的怀特如今后悔不迭,大概只能在心里祈祷:“布勒将军,你快来啊!”

英军在“悲哀的星期一”接连失败,不得不沮丧地退回莱迪史密斯

反击:向金伯利前进

布勒率领的这支远征军是英国百年来最大规模的海外远征军。首批跟随布勒将军的部队就有2万人,之后还有部队陆陆续续抵达南非。最终布勒将军的第一军有3个步兵师加1个骑兵师,总兵力高达4.7万。

1899年10月31日,远征军在开普港登陆,布勒屁股还没坐热就收到莱迪史密斯战败的消息。按原计划,远征军分别在开普殖民地的开普敦、伊丽莎白港和东伦敦(East London)登陆后,便向奥兰治河集结,然后沿铁路线北上进入奥兰治自由邦境内,一举拿下该共和国首都布隆方丹;此后英军继续入侵德兰士瓦,占领比勒陀利亚。这样便能迫使纳塔尔的布尔军回撤,亦能瓦解全体布尔人的抵抗意志,进而结束战争。至于纳塔尔,布勒的原构想是英军撤退到图盖拉河以南防御就行了,压根儿就不应该在邓迪和莱迪史密斯作战。然而糟糕的局势使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作战方案。

现在的态势是,布尔军围困了3座城市——马弗京、金伯利和莱迪史密斯,并直接威胁到了开普地区的安全,而纳塔尔的英军随时可能被聚歼。首先金伯利是必须救援的,因为罗德斯在城内,此人政治能量极大,万一被布尔人俘虏了去,将会产生难以预测的政治变局。在莱迪史密斯的1.2万英军也不能置之不理,若布尔军消灭了这支部队,纳塔尔就会全盘陷落。若还是按原计划先进攻奥兰治,围魏救赵,迫使布尔人回防呢?可是莱迪史密斯的粮食弹药库存只能支持60天左右,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思前想后,布勒决定分兵三路:西路梅休因(Methuen)中将率领第1师沿开普西部铁路进军,解救金伯利;中路加塔克(Gatacre)中将指挥第3师(缺1旅)负责把渗透进东开普地区的布尔民兵驱回奥兰治,弗伦奇将军[11]的任务类似,保护西开普的安全;布勒则亲自率领约一半兵力,即4个步兵旅共16个步兵营、8个炮兵营、2个骑兵团前往东部纳塔尔,救援莱迪史密斯。一旦解了莱迪史密斯和金伯利之围,东西线两军便在布隆方丹会师。也就是说,原本集中兵力在西线进攻、东线防御的战略变成了东、西线齐头并进,东线为主。虽然原计划被改得面目全非,布勒对英军的实力还是有着充分信心的。目前的被动局势只能怪怀特愚蠢,罗德斯冒失,敌军人数暂时占优。一旦布勒三路大军杀来,区区布尔民团自当不在话下。

就在布勒踌躇满志的时候,朱伯特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战略诱惑,那就是围困莱迪史密斯的同时,分兵继续南下。布尔军可沿着铁路和公路线一路前进,占领纳塔尔的首府彼得马里茨堡,进而一举杀入德班,取得布尔人梦寐以求的印度洋出海口。这条线路上只有很少的英军守备部队驻守在3个小镇上,彼得马里茨堡和德班几乎就是不设防的城市。这样不仅能彻底瓦解英军的斗志,也能阻止英国援军通过海路从德班登陆,进入纳塔尔。

朱伯特虽然是布尔军总司令,但并无自己专属的参谋团或情报机构。他的地位也只是比地方民团指挥官高些而已,并无绝对的管辖权。大家仅仅信服朱伯特的资历和战功而听命于他,其实就是以人治军。而同一时期的德军,总参谋部的校级参谋可以根据总体战略指挥一大把年纪的集团军司令、贵族将军们,就是靠制度的保障。两种模式各有优缺点。布尔模式应对小型战争无疑更有优势,但面对10万人的厮杀时,就力不从心了。布尔军队的大多数决策都是由一个叫“战争委员会”的机构制定。委员们都有权畅所欲言,也能拒绝执行委员会的决定,因此朱伯特这个总司令其实并不好当。


时年68岁的朱伯特是一位谨慎的指挥官,在第一次布尔战争时期就是击败英军的头号功臣。他的战功毋庸置疑,不过似乎缺乏一鼓作气取得更大战果的热情。在莱迪史密斯之战中,布尔人没有穷追猛打,让英军有了喘息的机会,在城内构筑了完备的工事后决心防御到底。有人诟病朱伯特没有乘胜追击,这位总司令官却说:“当上帝伸出一只手指来帮你时,不要抓住整个手掌。”意思是见好就收,不要贪得无厌。这个回答其实很没说服力,战争是你死我活的厮杀,只要不违背基本的战争准则,哪有不扩大战果的道理?其实这从侧面反映出布尔高层的战略分歧。朱伯特本人是反对同英国开战的,希望通过谈判解决问题。当战争爆发后,作为总司令官,他也得义无反顾地承担自己的责任。这一点倒是与美国内战期间的南军司令李将军类似。另一方面,布尔民兵大兵团作战能力确实堪忧,客观上朱伯特也难以掌控瞬息万变的战况,谁知道放出去的民团会捅出什么娄子?要知道布尔士兵死一个少一个,一定要谨慎使用。

德兰士瓦共和国副总统、总司令官皮特·朱伯特将军。朱伯特受伤后返回比勒陀利亚养病,1900年3月28日因感染腹膜炎去世。这是德兰士瓦的巨大损失,却也成就了年轻的博塔。乔治·怀特中将评价说,他是一位“军人和绅士,勇敢和值得尊敬的对手”。能够得到敌人如此高的赞扬,朱伯特也算死得其所了


那么朱伯特是否为了避免造成英军重大伤亡,进而导致彻底断了谈判的机会而故意放怀特一马呢?如果是,那么朱伯特就必须要控制战争规模,既要击败英军,让他们吃点苦头,又不能把他们打得太痛。如此才能逼迫英国人回到谈判桌上。20年前,布尔人正是运用这种策略,速战速决,很快就同英国缔结了和平协议。朱伯特老成谋国,知道一旦与英国打成全面战争,布尔人的损失将不可承受,所以他还想故伎重演,再玩一把走钢丝的特技。现在看来,朱伯特犯了致命的错误。英国在开战前就下定决心要彻底击败布尔共和国,绥靖战略是行不通的。

德兰士瓦的其他军官没有从政治全局分析,而是站在军事层面上谋求最大的战绩。奥兰治人却不愿跑得太远,最多到图盖拉河北岸就收手。经过一番争论,朱伯特同意派出一支仅2000人的部队试探性地向南穿插,主力部队继续围困莱迪史密斯。大概是担心这支军队深入后方脱离了控制,不计后果真去进攻德班,朱伯特遂决定亲自带队,随行的还有他的亲信路易斯·博塔。

11月14日,这支布尔军队渡过图盖拉河后,得到情报说防御纳塔尔南部地区的英军主力正驻扎在不远处的埃斯特科特镇,该处英军拥有一列装甲列车,不时会派出来执行侦察任务。布尔人不会强攻埃斯特科特,可不会放过只能在铁轨上跑的列车。15日,博塔指挥民兵袭击了这趟列车,俘虏了大量英军,还有一位战地记者:温斯顿·丘吉尔。这就是本文开篇所讲述的故事。

就在这天,布勒的先头部队终于进入纳塔尔境内,火急火燎地向前线挺进。11月22日,两军在一处叫柳条农庄(Willow Grange)的地方爆发了小规模冲突。这场战斗意义不大,不过足以令朱伯特终止突袭行动。就在回程途中,朱伯特从马上摔下来受了重伤,指挥权移交给博塔。求战心切的博塔只好护送司令长官,率部退回图盖拉河以北地区。同日,英军最高指挥官布勒也秘密离开开普敦,前往纳塔尔亲自指挥战斗。布尔军依靠人数和先发优势发动进攻的阶段至此结束,下面该轮到英军反攻了。

梅休因中将是在11月10日抵达开普敦的,一上岸就接到了立即出发解救钻石之城金伯利的命令。梅休因略做准备后,便亲率两个旅约8000人向北挺进。其中7500人为步兵,仅有500人配马。

梅休因将前进基地设在距离奥兰治河60英里(约97公里)的铁路小镇德阿尔(De Aar),并在那里囤积了大量物资。自从英国人在克里米亚战争中修建了世界上第一条军用铁路后,英军就十分依赖这种高效、可靠、迅捷的后勤保障方式。不过其缺点也显而易见,英军的活动范围局限于铁路沿线。比起几乎可以无处不至的布尔骑兵,他们的灵活性和隐蔽性都很欠缺。

根据情报,围攻金伯利的布尔民团“人数不多,组织涣散,战斗力低下”,梅休因预计前往该城的路上不会遭遇激烈抵抗。可惜这是完全错误的判断。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所有英国将军都有着超级自信,另一方则是源于英军对情报收集工作的忽视。他们甚至没有正规的军用地图,只能用战前为方便土地注册而绘制的民用地图替代,用来作战自然远远不够。

为了实现安安稳稳过个圣诞节、争取年底前结束战争的构想,梅休因下令全军轻装上阵,辎重和补给尽量缩减,军官不允许自带独立的帐篷,给养则通过火车渐次从后方运输过来,同时行军途中也不要吹号敲鼓,低调前进。不过布尔骑兵神出鬼没,想要逃出他们侦察兵的视野几乎是不可能的。

北开普和奥兰治交界地区十分荒凉,都是沙化草原,也没有天然的遮蔽物。英军只好采取昼伏夜出的行军模式,以避免南非的烈日曝晒。一路尚未发现任何布尔军的踪迹。当然敌人绝不会放任英军长驱直入,一定会在途中拦截。这也正合梅休因之意,若能在外围就击溃布尔军主力,则金伯利可自动解围。

11月20日,西路英军抵达奥兰治自由邦的天然边境线——奥兰治河畔。虽然布尔人破坏了铁路,奇怪的是他们并未炸毁奥兰治河上唯一的铁路大桥。可能是铁路桥太过珍贵,况且奥兰治人的战争决心也不如德兰士瓦人。东线战场在纳塔尔,那是英国殖民地,打烂了不心疼;可西线战场就在奥兰治境内,仗刚开始打就自己把家里破坏得一塌糊涂,确实下不去手啊!

英军于11月22日进入贝尔蒙特(Belmont)。地图显示在贝尔蒙特火车站以东不远处有一串与铁路线大致平行的小山丘,前面两座高地分别叫桌山(Table Hill)和炮山(Gun Hill),后面还有3座更高一些的小山。侦察兵报告布尔军占据了这些高地并构建好了防御阵地,显然是打算在这里阻击英军。

23日凌晨3点,两个旅的英军朝布尔人前进。作战计划仍然乏善可陈:黎明前悄悄地进入攻击阵地,“开枪的不要”,天放亮就进攻,炮兵压阵,步兵正面强攻,骑兵两翼掩护包抄。

沿铁路设置的铁丝网挡住了英军前进的道路,他们又没有带钳子,只能用斧头硬砍,受惊的野生动物四处逃窜,动静闹得很大。然而布尔军那边也很大意,指挥官一厢情愿地认为英军会等待火车送来补给,一时半会儿不会进攻,便放松了警惕,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敌人。4点钟,天开始蒙蒙亮,双方按照标准模式战斗。这一次战斗英方毫无保留,8000人尽数上场,布尔军只有2000人左右,远远处于下风。战斗进程与之前大同小异,不等英军靠近,桌山和炮山的布尔民兵便放弃了阵地,向后方第二道战线跑去。5点45分,英军继续进攻。像泥鳅一样的布尔民兵压根儿就不给英军拼刺刀的机会,英军刚刚攻上山顶就骑马一溜烟儿跑了。由于骑兵数量不足,梅休因未能发动有效的骑兵追击。

11月24日,皇家工程兵部队在武装列车的保护下修通了铁路,紧跟前线部队的步伐。25日,北上英军抵达恩斯林(Enslin)火车站。布尔民团又在附近的格拉斯潘(Graspan)山冈上设置了阻击阵地。战斗就是前天的翻版,布尔人抵抗一阵子后便撤退。有一个士兵这样记录道:“离布尔人还有200码(约183米)的时候,我们装上了刺刀。可是他们一听到脚步声就立马跑了,我们只能看见他们的后脚跟。”

这两场战斗显示出布尔民团的战斗意志很成问题,基本上略有接触便放弃阵地,梅休因不免对敌人的评价更低了。从战损分析,英军损失高于布尔军,不过进攻方伤亡较大也是正常的。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军官阵亡比例太高了,尤其是刚刚上岸的海军陆战旅的军官。他们一个个人高马大,留着大胡子,挂着佩剑,站在队伍的最前面,似乎将寻找掩护视为胆怯。可惜这种老派的战舰上的做法在这种新型战争中毫无作用。多名军官伤亡甚至惊动了维多利亚女王发来电报慰问。由于军官损失惨重,布勒和梅休因均要求一线指挥官必须清理掉暴露军官身份的标识、装饰物乃至军服上亮闪闪的铜扣,尽量使用步枪而非手枪作战。

此后3天双方没有发生战斗。27日英军来到距金伯利只有25英里(40公里)之遥的摩德河(Modder)。此刻在城内焦急等待的罗德斯一定长吁了口气,一个多月的围城应该很快就要结束了。

摩德河战役

连续两次战斗,布尔民兵都一触即溃,是不是有什么大“阴谋”等着英国人呢?可惜历史没有那么多戏剧性,不是布尔人不想守,而是根本守不住。利用高地设置阵地是理所应当的防御方式,在绝大多数情况都是有效的手段,不过具体到布尔军队就有点玩不转了。首先山顶属于固定阵地,人员和大炮只能在面积狭小的范围内移动,英军火炮可以很容易就全面覆盖,压制布尔人的火力,掩护步兵冲锋。其次,布尔民兵非常厌恶刺刀肉搏,一旦英军靠近就会后撤,人都跑了,阵地当然也就守不住了。正规军与非正规军的素质差距由此可见一斑。

攻克贝尔蒙特和恩斯林后,阻挡英军前进的只剩下一条东西走向的摩德河,以及金伯利城南的马赫斯方丹山(Magersfontein)和斯皮方丹山(Spytfontein)。梅休因中将预测布尔军仍然会依靠山丘做最后的挣扎,摩德河大概只有少数敌人防守。不过几番侦察后,只知道敌人兵力在数千至400人之间——等于什么都不知道。为安全起见,梅休因放弃了直接突袭金伯利的计划,首先确保控制摩德河。


两个布尔共和国军队在金伯利前线并没有统一指挥官。奥兰治民团由普林斯卢(Prinsloo)指挥,德兰士瓦司令为克龙涅(Cronje),副司令官是打响战争第一枪的德拉瑞。德拉瑞指出山顶防御的弊端,建议在摩德河南岸,面对一片平坦的荒地挖掘堑壕。士兵躲在长长的堑壕内,可以灵活移动,令英军火炮找不到目标。此外贴近地面射击可以充分利用毛瑟枪弹道平直的特点,给予敌人更加准确的杀伤。与此同时,在北岸也挖掘堑壕,形成第二道防线。现在看来稀松平常的战术在当年可是突破性创新。英军一开始连躲在掩体里都觉得不好意思,有种正面打,布尔民兵竟然像个土拨鼠似的躲在地下,实在有辱“斯文”啊!这样战斗,样子确实很不壮观,好在布尔人就是思维活跃,另外两个司令官当即同意这个新点子,反正“挖沟”的脏活累活交给随军的黑人仆从就行了。由于河岸本来就高于河床,岸边土壤也比较疏松,还有很多现成的壕沟可供利用,因此4英里(6.4公里)的堑壕很快就完成了。整整3000名布尔民兵穿着与环境融为一体的服装,半露着脑袋,远远望去还真是一个人影都见不到。

依托掩体防御的布尔民兵。从这张照片中可以发现南非的地貌十分单调,稀树草原上几乎没有什么遮蔽物。在传统战争中,这无疑对进攻方十分有利。然而布尔民团的散兵阵形、掩体、堑壕、与环境融为一体的服装,反而很好地保护了防守方


梅休因对布尔军的战术变化一无所知,还是按照老办法行动,更糟糕的是他手中的地图也不行,存在较大的错误。11月28日星期四,8000英军在凌晨4点30分出发,士兵们被告知那里只有少量敌军,将其击溃后就在河边吃早餐。摩德河一直是金伯利民众度假休闲的好去处,想必河畔风景很是宜人。

德拉瑞原本希望等英国人距离堑壕400码(365米)后再射击,然而民兵一贯的随性破坏了他的计划,自由邦的士兵慌慌忙忙在800码(约731米)处就开枪。一时间枪声大作,吓得英军急忙趴在地上不敢动弹。他们试图还击,但距离太远压根儿找不到目标,又不敢起身前进或后退,因为连子弹从哪儿射出来都不知道。原来英军还能够通过步枪发射后产生的黑烟来判断敌军位置,如今无烟火药连这点机会都剥夺了。于是数千英军只好顶着烈日的灼晒,在45℃的高温下进退两难。现在别说早餐,就连水也没有喝的。士兵移动加之炮弹爆炸,损坏了很多蚁巢。愤怒的蚂蚁大军狠狠地攻击地上的人类,令英军苦不堪言。

时间渐渐到了中午,蚂蚁也累了,英国人也习惯了窘境,竟然开始聊天,抽烟斗,一些人干脆睡着了。子弹不时从头顶呼啸而过,但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

步兵睡觉,炮兵可没有机会闲着。可是现在的潜在目标不是站在大大的几个山头上,而是躲进长达数公里的细细堑壕里,他们乱打一通也是白白浪费炮弹。反之布尔人的步枪也够不着大炮,英国步兵匍匐在地上不起来,也没什么好办法打破僵局。

梅休因想不到战局如此尴尬,蹩脚的地图上也未标出附近是否还有其他渡河点,只好急忙派出预备队到上下游分别寻找,期望从后方攻击敌人。临时寻找渡口其实没有想象的难,因为河两岸会有明显的动物脚印。防守上游河段的德兰士瓦民兵早有防备,将可能的渡河点封得死死的。好在负责左翼进攻的第9旅在下游找到了突破口。梅休因亲自赶到第一线督战,却不幸大腿中弹,被抬下战场。防守这个渡口的是奥兰治人,他们固然枪法一流,不过又一次发扬了“临阵退缩”的传统,大约有400名英军趁此机会渡河抵达北岸,开始准备沿河向东攻击前进。不料一支英国炮兵发现对岸有人影活动,劈头盖脸就是一阵炮弹袭来,反而把自己人打得狼狈不堪。关键时刻德拉瑞赶来救火,勉强稳定住了战线。然而布尔人就是不善打硬仗,一旦有人撤退就如连锁反应不可遏止。下午2点,大部分奥兰治人脱离西面的堑壕。

太阳终于落入地平线之下,奥兰治民兵趁夜离开摩德河,德拉瑞还企图继续固守,遭到长官克龙涅的反对,只好含恨放弃阵地。在战斗中德拉瑞就对克龙涅的指挥就有过不满,至此两位布尔将军之间产生了裂痕。还在地上趴着的英军并不知情,就算知道了,这一整天饥渴交迫,也没气力去追了。大部分英军没有脱离战场,而是就地囫囵继续睡觉。第二天,英国的海军舰炮向河岸试探性发射了几发炮弹,却毫无回应。英军小心翼翼地前进,才愕然发现堑壕早已人去沟空。

这天英军好好休整了一番,还集体在河边沐浴、洗衣。最后的战损报告是英军阵亡70人,伤400人;布尔军阵亡50人,受伤人数不详。倘若布尔民兵能够等待英军进入400米内再攻击,他们的战果应该更为可观。不论打得有多么难看,英军毕竟伤亡比例占优,而且还把布尔人击退了。就好像老拳王被小混混一拳撂倒起不来,小混混也害怕啊,拔腿就跑,于是拳王宣布自己在斗殴中取胜。按照这种逻辑,受伤的梅休因在战报中大言不惭地宣称,这是英军历史上取得的最艰难的战斗胜利。这条捷讯一定会在次日登上伦敦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于自己的名声是大大的有利。

现在援军离金伯利只有咫尺之遥,罗德斯大概正抽着雪茄,喝着威士忌,畅想如何举办盛大的入城仪式欢迎梅休因中将,顺便把讨厌的城防司令凯克维奇中校赶走。可惜德拉瑞绝不甘心就此放弃。

西路军向金伯利进军沿途地形示意图


马赫斯方丹战役


从贝尔蒙特(11月23日)到格拉斯潘(25日),再到摩德河之战(28日),布尔民团三战三败,士气不免低落,尤其是奥兰治自由邦的民兵似乎很不可靠。德兰士瓦总统克鲁格知道形势不妙,马上联络奥兰治总统马丁努斯·特尼斯·斯泰恩(Martinus Theunis Steyn)。斯泰恩也明白布尔人已退无可退,只好亲自赶到前线督战,弥合前期奥兰治和德兰士瓦军之间的裂痕,甚至撤了普林斯卢的指挥官职务。不管怎样,双方毕竟是“亲兄弟”,龃龉几句也就和好如初了。除了口头慰问,实实在在的援兵也不能少。来自纳塔尔的民兵以及从马弗京、金伯利围城部队中抽调出的部队,大大加强了阻击兵团的实力,使之达到约1万人[12]。

布尔军的高级指挥官召开军事会议,讨论下阶段作战方案。德拉瑞关键时刻偏偏缺席,因为其长子在摩德河之战中被炮火击中后重伤不治。他只好满怀悲伤,暂时到后方安排葬礼。等他赶回部队时,会议已决定全军后退至斯皮方丹山,依然按老办法在山顶设置防御阵地。虽然上一节将堑壕的作用捧上了天,但这只是后见之明,刚刚在摩德河败退的布尔军官尚未意识到堑壕将是改变战争模式的一项划时代发明。

德拉瑞于12月1日赶回前线,仔细考察了斯皮方丹山的周边地形,发觉这处预设阵地存在很大缺陷。一旦英军占领了马赫斯方丹山,便能利用远程火炮轻易攻击斯皮方丹山。于是德拉瑞建议将防御地点向前移动到马赫斯方丹山附近。此外他还一改常规,放弃在山顶和山坡面防守,而是在山脚下的平地,正对英军进攻方向挖掘堑壕,其目的还是利用毛瑟步枪的平直弹道来杀伤敌军。最后他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心思,即增大奥兰治民兵擅自脱离战场的难度。韩信布置过“背水阵”,2000年后德拉瑞的“背山阵”倒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最后布尔军的战线从东北向西南延伸至摩德河岸,长达10公里,通往金伯利的道路和铁路从阵地右翼穿过。主阵地在马赫斯方丹山前,长约3.2公里。

如果说布尔军在摩德河的堑壕还显得简陋的话,这一次德拉瑞可要求“精雕细琢”。堑壕大致1米宽、1米深,再设置一道用树枝或草伪装的胸墙,这样士兵能够以更舒适的站姿射击。当英军炮弹来袭时,布尔人还可以蜷缩在堑壕内,可大大降低伤亡。堑壕前方也布置了带刺铁丝网。山坡上同样构筑有防御工事,但这只是为了迷惑英军,使其误判防守部队的真实位置。如同蒸汽机不是瓦特发明的一样,堑壕其实早在南北战争和克里米亚战争时期就出现过,不过正是德拉瑞在实战中系统性地改进了这种战法。15年后的1914年,德拉瑞因意外去世,如果他知道刚刚爆发不久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会演变成一场绞肉机般的“堑壕战”,将有数百万欧洲人倒在堑壕前,一定会为之咋舌吧。

工程要求提高了,工期必然大大延长,如果此时英军携摩德河一战之余威挥师北上,布尔人岂不是连立足之地都没有?对此德拉瑞自有把握,英军将休整约两周才会继续进攻。这还得感谢遍布南非的布尔情报系统。早在战前,两个布尔共和国就利用居住在英国殖民地的广大布尔裔居民收集各种信息。战时更是有很多随军行动的开普殖民地火车工人、车夫等主动为民团提供精确的情报。德拉瑞这才有恃无恐敢将他的堑壕战术发扬光大。现在就等着英国人往陷阱里跳了。

梅休因中将虽然自称取得了摩德河胜利,其实心有余悸,急忙命令跟在后面保护铁路安全的精锐部队高地旅进入前线,将原先的任务移交给来自澳大利亚和加拿大的“杂牌”部队。现在梅休因可用于直接作战的兵力已达1.1万名步兵、850名骑兵和乘骑步兵、750名炮手和30门大炮。等待援军期间,工程兵修好了被破坏的摩德河铁路桥,英军后勤问题迎刃而解。梅休因腿受了伤,不可能像“神剧”中那样第二天就健步如飞,悉心养了一周后也总算康复了。

在英军休整时,布尔军除了挖堑壕外,也派出小股部队渗透到英军后方实施突袭。12月6日,一支奥兰治民团大胆穿插进英军后方,袭击了位于摩德河以南的恩斯林火车站,并切断了电报线路。北安普敦步兵团匆匆赶来救火,恢复了通信,遏制了布尔人的进一步骚扰。但是这样的情况可能会一再发生,令英军不胜其烦。梅休因中将不能再等了,他只剩下一个困扰:布尔人到底将采取怎样的防御策略?

没有人民群众帮他刺探情报,他只能不断派出斥候抵近侦察。但只要他们接近布尔军阵地就会被一排乱枪赶回来,一不小心还会被俘或受伤,可恶的是不同侦察队汇报的信息自相矛盾,简直就是添乱。至于新奇的侦察气球,要在11日才能送到。梅休因等不及了,反正布尔人肯定会在山上防御,大致的方位错不了。12月9日,英军炮兵对布尔阵地实施炮击,企图引诱对方还击,从而确定敌方火炮和掩体的具体位置。布尔人以沉默应之。为了防备无孔不入的布尔间谍,梅休因对作战计划严格保密,就连一线指挥官也不知道细节。不过读者您毕竟花钱买书,所以可以先透露给您。他的意图是第9旅在西北方向控制布尔军行动,同时保护大本营安全;高地旅承担主攻任务,负责攻占马赫斯方丹山;近卫旅布置在右翼,作为预备队使用。

1899年12月10日是个礼拜日,在太阳落山之前英军对马赫斯方丹山及周边山冈持续炮轰了两小时。炮火蔚为壮观,可惜完全打错了位置,山顶和山坡上没有一个布尔人。偶尔打中堑壕的炮弹所造成的损失也微乎其微,据称仅有3人受伤。炮击附带效果则是向克龙涅和德拉瑞大声宣告:我们马上就要全面进攻了。

下午6点45分,天暗了下来,火炮停止发射,第9旅在沃克普(Wauchope)少将的率领下,趁着夜色向马赫斯方丹山前进。按梅休因的命令,该部以连为单位,排列成纵队前进。30个连共3500人,肩并肩紧挨在一起,组成约32米宽、155米长的纵队方阵。沃克普有在沙漠夜行军的经验,但这一次情况很不妙,因为他对布尔军的火力位置完全不知道,在复杂地形下摸黑行军的风险也不可控。少将带领旅部人员在最前面领路,随后紧跟着著名的黑守卫团第2营。最外侧一列上百名官兵手握一条长长的绳子,形成一道移动的软栅栏,防止人员在漆黑的荒地上走失。为避免走火,所有士兵的步枪不得上膛。

山丘前的平地白天看上去一马平川,其实遍布石块、蚁丘和灌木,途中还有布尔人设置的尖刺铁丝网。队伍在崎岖地面上小心地绕过这些障碍,剪破铁丝网,严格保持静默。入夜后十分闷热,忽然下起了暴雨,气温急剧下降,加剧了前进的困难。好在行军的脚步声也被雨声和雷声掩盖。偶尔一道闪电让地面上密密麻麻的英军现形,旋即他们又犹如鬼魂般消失在黑暗中,似乎这是一支幽灵部队。不论最后战况如何,能够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依然保持队形井然有序,一定是一支值得钦佩的军队。

班森(Benson)少校负责领路,然而不知是雷电原因还是本地铁矿影响,指南针失灵,导致英军路线比原计划偏西。他们的速度也不尽如人意,到凌晨3点30分时,离预定的攻击地点尚有750米。凌晨4点,黎明马上就要到来,班森建议部队应散开成松散队形前进。可是沃克普没有同意,因为他接到的直接命令是保持紧密队形,直到发现敌阵地位置,现在部队方向走偏了,应该再往前一段距离才好。当12月11日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到沃克普的右脸颊时,隐藏在约400码(370米)开外的布尔民兵开枪了。

枪声持续咆哮了大约半分钟,然后是一阵短暂的沉默,这是布尔人换弹夹的间隙,接着又是一阵齐射。子弹在英军阵列中横飞,几乎不会错失目标。走在最前面的黑守卫官兵急急忙忙准备冲锋,哪知根本无法突破敌人的枪林弹雨。不到5分钟,高地旅就惨遭约700人伤亡。沃克普发觉右翼的火力较弱,而且有一条小路可以绕到马赫斯方丹山的东南面,便下令部队向右翼展开。这是迟到的命令,也是最后的遗言,沃克普话音刚落就饮弹身亡。库德(Coode)中校接替了指挥权,然而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指令,也被子弹击中。

现在高地旅群龙无首,处于完全失控状态。一些勇敢的士兵猛冲攻击布尔阵地;大部分人则趴在地上,试图还击;还有些人在混乱中被铁丝网缠住,成为最好的靶子;当然也有很多人撒丫子往回跑。中低级军官们企图恢复秩序,可惜效果甚微。随着天空大亮,高地旅又重复了摩德河之战的窘境。他们被钉在布尔人的堑壕前,进退不能。临危救援还得靠大炮。4000码(3656米)处的榴弹炮营、2000码(1828米)处的3个野炮营和紧跟在步兵后面的乘骑炮兵营,一起开火,暂时缓解了高地旅的压力。不过他们还是不知道布尔人的阵地就在平地上,仍然错误地朝山坡和山顶开炮。高地旅毕竟是精锐步兵,初期混乱后居然还组织起了几次小规模的攻击行动。一些官兵甚至突破了堑壕,逼得克龙涅将军亲自带预备队来堵住缺口。可惜英军人数太少,也没有后续部队增援,他们不是被打死就是被俘,还有人死在自家火炮之下。

中路情况如此危急,梅休因将左翼第9旅的戈登高地人团和冷溪近卫兵团的第1、2营调往马赫斯方丹山。戈登团向前推进到距离堑壕400码(365米)后就再也不能前进半步了。如果说英军有什么进展的话,那就是全歼了由斯堪的纳维亚人组成的一个志愿兵连。他们原本驻防在克龙涅和德拉瑞所率部队的结合部处,阵地过于突前。由于没有及时接到退回主阵地的命令,被英军一锅端。

双方就这样僵持到下午5点30分,沉默了一天的布尔军大炮突然开火。好在布尔炮兵装备的大部分是高爆弹,如果是空爆榴霰弹,对英军的杀伤力将更大。在烈日下鏖战了10多个小时的英军再也承受不住了,纷纷撤退到炮火射程之外。一整天取得的微小战果顷刻间损失殆尽。梅休因借此机会下令全军撤退,返回摩德河大本营。

此役高地旅损失最为惨重,其中黑守卫团伤亡达303人,几乎占了英军损失的三分之一。一个军官这样记录道:“他们就像没有牧羊人的羊群那样,毫无组织地回到营地。可怜的高地人啊,我为他们悲哀。这一场战斗摧毁了他们的精神,恐怕很多年以后才能恢复。”

梅休因其实还有一点念想,那就是布尔军会像前三场战斗那样,在夜里撤出战场,如此便能再次宣布获胜。第二天刚刚天亮,他就放出姗姗来迟的侦察气球,结果布尔人依然坚守在堑壕里,丝毫没有退却的迹象。双方达成战场临时停火协议后,派出救护队收治伤员。英国人在离堑壕不到200米的地方找到了沃克普的遗体。沃克普在苏格兰的声望颇高,后来当梅休因将战斗失败怪罪于高地旅时,还引起了苏格兰人的愤怒。的确,就算沃克普及时下达散开阵形的命令,英军也仅仅是伤亡少些,最后还是不可能突破布尔人的阵地的。

至此西线英军的行动告一段落,梅休因不敢冒险推进,被迫在摩德河畔扎营,期盼更多的援军。金伯利之围只能留待新世纪到来,在新的指挥官手里再解决了。

风暴山战役


12月12日,当梅休因在马赫斯方丹山受挫、不得不停止救援金伯利的战报送到布勒手中时,他接到另一份战败的电报才刚刚过去一天。此时布勒正在向莱迪史密斯推进,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有任何闪失,否则整个战局有崩盘的危险,远征军总司令的职位恐怕也会保不住。

梅休因的失败可以归咎于布尔指挥官德拉瑞灵光一闪,临阵琢磨出“堑壕”这种新战法,令英军措手不及。另一场失败可就找不出什么理由辩解了,败因全部来自己方的组织混乱和指挥失策。如果要找人背锅的话,加塔克将军难辞其咎。

根据布勒的部署,加塔克率领第3师承担战略防御任务,即保障东开普殖民地的安全,清剿入侵至该地区的布尔民兵。这里其实是次要战场,布尔军的任务并非攻城略地,而是鼓动当地布尔裔居民揭竿造反,同时破坏铁路运输系统。虽然敌军的规模不大,但英军也不能不遏制其频繁的骚扰。倘若后方不稳,布勒在前方就会瞻前顾后。况且躲在开普敦的一帮政客官僚恨不得布勒保证他们的绝对安全,哪怕只有一个布尔骑兵在开普地区晃悠,他们都会心惊胆战。

为了保障西线和东线的兵力,布勒只给加塔克留下了尽可能少的部队。因此加塔克名义上统率1个师,实则手中只有8个营的兵力,外加一些支援部队。其中皇家爱尔兰来复枪团自1881年成立以来,就没有实战过。这种对付小规模部队骚扰的战斗吃力不讨好——赢了理所当然,败了罪该万死;缺兵少将,再摊上一群没打过仗的“弱鸡”,加塔克只怕在心中叫苦不迭。

威廉·加塔克

加塔克在东伦敦登陆后,乘坐火车北上,于1899年11月18日抵达皇后镇(Queenstown)。令他惊喜的是,这里有一支驻防部队,包括伯克郡步兵团1营一部、皇家要塞炮兵部队的一支分队和半个连的工程兵,此外还有500多人的地方部队。虽然战斗力并不乐观,多些人手总是好的。加塔克将皇后镇设为大本营,旋即开始训练部队以适应当地环境。

伯克郡步兵团和工程兵其实刚刚从皇后镇以北不到60英里(96公里)处的风暴山(Stormberg)撤退回来。据侦察,布尔军已经占领了这处连接东西和南北两条铁路干线的重要枢纽。这批英军加上地方部队,依托工程兵构筑的工事,本来完全有可能固守风暴山镇。因为根据事后经验,布尔人的攻城能力很弱,而且这支入侵的部队本来就是以机动见长的乘骑步兵,破坏铁路、袭扰农村地区是其优势,不太可能围攻城镇。但是碰到不设防的要地,布尔人当然也会毫不客气地收入囊中。

加塔克的顶头上司布勒给他的命令比较谨慎,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守住东伦敦,皇后镇如有可能则守住最佳,但不要轻易采取行动,静待第二批已经从本土和海外殖民地开拔的援军。这个思路其实就是为了确保港口的控制权,不免有些保守。加塔克是在开普殖民地作战,来自开普敦的指令却要求他尽快击退已入侵风暴山的布尔骑兵。

加塔克是个颇有进取心的军人,像当时大部分英国将军那样,在热点地区,如苏丹、缅甸、印度等地长期服役,有着丰富的殖民地作战经验,可是对拿着现代武器作战的军队知之甚少。此时根据战报,西线的梅休因进展顺利,布尔人的战斗力似乎也不过如此,加塔克便倾向于采取攻势。从政治角度分析,东开普的保皇派很担忧布尔人的侵袭,强烈要求英军采取措施,同时亲布尔的居民又在蠢蠢欲动。加塔克权衡各种因素后,决定对风暴山发动攻击。

加塔克并不莽撞行事。他也许低估了布尔人的战斗力,但绝没高估英军的所谓“优势”。他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对当地地形十分陌生,手头唯一一份地图还是1英寸:12.5英里的小比例尺(约为1:80万),而且还未必准确。于是在12月份的第一周里,他没有匆忙进攻,只派出大量侦察队勘测风暴山周边地形,尽量避免与四处袭击的布尔骑兵开战。加塔克也向当地居民咨询,不过得到的信息一样不准确,甚至相互矛盾——很有可能有人故意误导。最后加塔克还特意挑选了5名开普骑警充当行军向导。

按原计划,所有参战部队应于12月9日通过铁路运输在铁路小镇莫尔蒂诺(Molteno)集合,然后下火车沿大路步行至风暴山峡口,并在10日黎明前发动进攻。令人惊奇的是,有一支约250人的部队没有收到电报,压根儿就不知道这次行动。很难说这是一次铁路调度效率低下的意外,还是有奸细暗中破坏,但加塔克的参谋们居然也没有核实对方是否收到命令,准备工作也是够大意了。

9日清晨,各部队离开驻地,登上车厢等待发车。由于单轨铁路线效率很低,各军列又都集中驶入莫尔蒂诺车站,一时间铁路调度混乱不堪。有些部队待在车厢中曝晒好几个小时后才出发。所以很多人还没开战就累得人仰马翻,再加上晚上行军一夜,次日的战斗力可想而知。这也是加塔克饱受批评的地方。加塔克本人倒是精力旺盛的壮汉。他最津津乐道的一个故事就是,在印度服役期间曾参加总督举办的舞会,凌晨1点散场后,他依靠事先准备好的马匹,沿途接力不间断地骑行了200英里(322公里),正好在上班时间坐到办公桌前,啥事没耽误。看来加塔克是个夜行高手。可惜他想当然地以为全军都有这种能力。

当然加塔克要求部队持续行军,不是为了虐待官兵,而是出于常规的保密需求。可是这么大规模的调动,布尔支持者和四处巡逻的布尔骑兵早就知道英军动向了。既然攻击的突然性不复存在,那么在莫尔蒂诺休息一天后再行动也许会更有利一些。

这时加塔克收到一份报告称,布尔民兵已经离开风暴山营地,向南前进到基西山(Kissieberg)。此处与对面的罗伊山(Rooi Kop)形成一段峡谷,是通往风暴山的铁路和公路的必经之地。显然,若还按照原计划行军,必然落入布尔军的埋伏。提供情报的当地人同时指出基西山西南侧较为平缓,易于攀爬。英军向导立即建议加塔克改变路线,只要向西多绕道2英里(3.3公里),就能抵达基西山,必能将敌人打个措手不及。向导们虽然没走过这条路,但沿途只要注意在一条支路及时右转就行了。加塔克批准了新方案。全军在晚上9点出发,预计行军6小时,抵达攻击位置后还能休息1至2个小时。这支部队包括皇家野战炮兵第74和77营、皇家工程兵的半个连、诺森伯兰燧发枪团第2营、皇家爱尔兰来复枪团第2营,以及一小队没有马骑的乘骑步兵,共计2600人、12门大炮。

匪夷所思的是,参谋们竟然又一次忘记将更改计划通知靠后的弹药运输队和野战救护队。这两支支援部队走了很久才发现主力压根儿就不在前面,只好掉头往莫尔蒂诺车站走。然而,在莫尔蒂诺留守的一位军官也不知晓新计划,责令运输队和救护队原路返回。军医和车夫们来回折腾两次,可见第3师的参谋体系一塌糊涂。

一开始加塔克率领攻击部队行军还是顺利的,官兵的士气也还不错。走着走着,皓月当空不知不觉变成漆黑一片。到凌晨0点30分,英军看到一条南北走向的铁路横在前方。加塔克知道事情不妙,因为行军路线上是没有铁路的,肯定是错过了转弯路口。向导建议将错就错,穿越铁路后继续前进到下一路口右转。加塔克只好硬着头皮同意。好在这一次没有再错过路口,全军在凌晨4点20分左右抵达基西山,但比原定攻击位置更靠北,于是再转向东南方,折腾到大约5点15分。在初升太阳的帮助下,一名在山上放哨的布尔民兵发现敌情,打响了第一枪。鉴于英军一晚上都在荒野中绕圈子,犯了好几个不可原谅的低级错误,所以有人怀疑这就是布尔军的计谋,向导就是内应。不过布尔军显然对英军从这个方向突袭也没有准备,看来问题还是出在内部管理不善啊!

这支布尔民团依旧采取传统的山头防御模式,还将一门火炮拖到山顶提供火力支援。加塔克原先选择的攻击地点应该山势平缓,然而这里十分陡峭,有些地方平时徒手都很难攀爬,遑论此刻全副武装,头顶上还有人射击。

战斗持续了半个多小时,英军推进十分缓慢,但还是有好些人找到了突破口,攻到了山顶附近。当光线越来越亮后,英国炮兵开始兢兢业业地工作了。由于布尔阵地处于背光位置,炮兵军官们看不清山顶的战况,想当然以为那里全部是布尔军,炮火便劈头盖脸射来。好不容易登到山顶的英军在布尔子弹和英国炮弹的夹击下非死即伤。

皇家爱尔兰来复枪团第2营的伊格(Eager)中校召集军官开了个战地会议,大家觉得虽然炮火很危险,但现在离山头已经很近了,应该继续进攻,不料一颗榴霰弹不偏不倚在他们上空爆炸,所有军官当场被炸伤,伊格中校随后重伤不治。英国炮兵杀自己人的效率比布尔民兵要高得多了。

这支布尔民团来自奥兰治自由邦。如前所述,这个共和国的战斗意志远不如德兰士瓦。同西线的战斗类似,在英军持续猛烈的进攻下,布尔人也有些吃不消了,准备放弃阵地。不料突然有个英国军官下令后撤。现在很难知道具体是谁发布的命令,但英军似乎早就等着这一刻,齐刷刷往山下跑。加塔克意识到无法再重组队伍发动新一轮进攻了,便命令全军退出战斗,撤回莫尔蒂诺。

这一仗英军伤亡百余人——看起来不算什么啊!可是回到大本营清点人数,加塔克眼前一黑,600多个人不翼而飞。原来英军撤退时这部分官兵激战正酣,没有接到命令,等回过神来发现大部队早就下山了,无奈只得投降。


这场战斗从军事上来看,没有对全局产生重大影响。布尔人并没有充分利用这次胜利,扩大他们在开普的声势,加入布尔军的开普“荷兰人”也很有限。不久更多英军增援部队赶到,开普殖民地的威胁便彻底解除了。然而在政治层面上,风暴山之战的失利拉开了所谓“黑暗一星期”的序幕。第二幕就是西线的马赫斯方丹山惨败。第三幕马上就要上演,在加塔克和梅休因的衬托下,主角布勒将军将这出令全英国伤痛不已的悲剧推向高潮。

科伦索战役

接连两天收到战败的报告,布勒很心烦。他虽然贵为总司令,其实各师旅指挥官都是伦敦战争部钦定的。这些人在独立战区作战打了败仗,布勒的责任不算大。可是手下的将军们太无能很容易反过来证明布勒的战略有问题。他必须在下一场战斗中取胜,尽快解救莱迪史密斯,才能稳定全盘局势,让伦敦舰队街上的记者编辑们闭上冷嘲热讽的臭嘴。

一条最便捷的北上线路是沿铁路线前进,在一处叫科伦索(Colenso)的小镇通过桥梁过河。不过这么明显的来敌方向只要不是白痴谁都看得出来,因此布勒知道敌人一定会在科伦索附近依托图盖拉河和周边的高地布置防御阵地。好在图盖拉河很长,沿途除了桥梁外,还有很多可以直接涉水渡河的地方,布尔人不可能面面俱到。布勒计划英军于12月12日深夜行军,在科伦索上游24公里处的波特吉特(Potgeiter)渡口过河,然后长驱直入,在莱迪史密斯守军的配合下,从侧翼攻击围城部队。




这个计划还是很有魄力的。绕过敌人重点防守的天堑,直插后方,颇有大兵团运动穿插的风范。如果能够成功实施,不仅能彻底解莱迪史密斯之围,还能反过来困住守在图盖拉河的约4500名布尔军。复习前面的战斗我们都知道,布尔民团的损失一直很小,很少有百人以上的伤亡,战俘更是少之又少。若能消灭这4500人,布尔军战斗力最强的部队就算打完了,很有可能德兰士瓦和奥兰治直接玩完。而这场从未发生的陆军战役就算不能成为经典,也必将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前最有戏剧性的一幕,从而将布勒推上荣誉的巅峰。

当然,如同所有出奇制胜的计划一样,布勒这个方案的风险和困难也显而易见。首先这是无后方作战。图盖拉河的布尔军不是木头,他们必然会想方设法切断英军漫长且脆弱的补给线。万一布勒无法攻破围城的布尔军大本营,那就是主动往敌人的包围圈中跳。这场包围与反包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就太微妙了,布勒恐怕只有一半的胜算。其次英军没有合适的地图。风暴山一役失利的主要因素之一就是地图缺失,而在没有精确地图的情况下长途奔袭,实在过于冒险。第三则是布勒对敌军战斗力有了全新的认识。接连两场失败足以令他意识到,面对强敌,谨慎也许是最佳策略。第四,图盖拉河的布尔军总指挥是年轻的博塔将军。他本来就是少壮派,完全可能采取更激进的策略,那就是置后方的友军于不顾,深入完全空虚的南纳塔尔地区,大肆破坏英军铁路、补给站,乃至攻占德班港。无论形成哪种局面,都一定精彩绝伦。

可惜布勒思前想后,还是给战争部长兰斯顿(Lansdowne)侯爵发去了一封让后世读者很失望的电报:“我不认为应当冒这样的风险。在我看来,即便失去莱迪史密斯,也好过将纳塔尔开放给敌人。”不求名垂青史,至少不能身败名裂吧!

自从布尔军总司令朱伯特坠马受伤后,博塔接过其指挥权,并亲自领导图盖拉河的防御作战。博塔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将主力布置在科伦索一带,因为分散本来就不多的兵力就是自取灭亡。他自然也会考虑到布勒绕过科伦索的情况。不过如前所述,这将演变成一场战略大决战,双方获胜概率均等。对德兰士瓦和奥兰治这样的小国家而言,一定要避免持久战和消耗战。这场战役如果赢了,就会像第一次布尔战争那样,双方签署一个面子上都过得去的和平协议,从而结束战争。就算失败了,无非是早投降几年罢了。这其实有点赌国运的味道。所以博塔决心严守科伦索,静观其变。科伦索之战就将在双方主帅的无言默契中华丽上演。

科伦索位于图盖拉河南岸,是一个散布铁皮屋顶平房的小镇,连通纳塔尔南北的铁路干线从这里穿过。该镇最明显的地标就是横跨图盖拉河、造价8万英镑的铁路大桥,不过已经被布尔人破坏。在铁路桥上游不远处还有一座可通行牛车的公路桥。布尔军需要桥梁调动军队,同时这也是一个诱饵,因此该桥尚且完好。

流经此地的图盖拉河转了好几个大弯,两岸不是南北平行相望,而是犬牙交错。南岸,即英军一侧,地势从高到低,平缓下降到河边;北岸则高低起伏,一座小丘紧挨着北岸,早前已要塞化,称为怀利堡(Wylie)。这里正好将铁路桥置于火力控制之下。小丘之后是一片陡峭的山冈。由于只有4500人,不足以面面俱到,因此博塔并不奢望将英军拒于科伦索之外,而是将断断续续的防守线设置在山冈和北岸之间。他严令部队不得随意开火,保持隐蔽,当英军全面进攻时,期望引诱敌主力利用公路桥过河。这样敌军将暴露在山冈和要塞内的火炮覆盖之下。如果英军原路撤退,则会因道路狭窄很难疏散;如果英军在北岸散开,防线内的布尔民兵正好用毛瑟枪射杀。这个方案并无惊艳之处,这么明显的陷阱只要不是太蠢谁都看得出来。万万想不到的是,英军的实际行动竟然比愚蠢还不可救药。

博塔的计划也有一个弱点,那就是位于科伦索下游、图盖拉河南岸的哈兰瓦山(Hlangwane)。万一英军占领这里,只要拉上去几门大炮,就能对怀利堡和布尔军左翼形成压制。然而这座山与布尔主阵地相脱离,孤悬于南岸,很容易被英军攻克,所以原先驻守这里的民团竟然在大战来临之前擅自放弃了阵地,一溜烟儿跑回来了。对布尔民团的一线指挥官而言,手下的官兵是子弟兵,自己的职务是他们民主选举出来的,不是政府任命的,所以不存在擅离职守的问题,连名誉损失都没有。博塔无可奈何,只得寻求总统克鲁格的支持。克鲁格也知道兹事体大,发电报连哄带骂让来自瓦克斯特鲁姆(Wakkerstroom)和斯坦德顿的两个民团回去。总统的面子不能不给,民兵们勉强同意在12月14日晚上重新占领哈兰瓦山,正好是英军发起进攻的前一天。

布勒于12月14日上午发布了具体的作战计划。希尔德亚德(Hildyard)少将的第2旅承担正面攻击科伦索的任务。隆(Long)上校指挥两个野战炮营在后方支援。哈特(Hart)少将指挥的第5旅在左翼(西线)前进至图盖拉河,寻找地图上标示的布赖德尔(Bridle)渡口,一旦渡河便向东包抄布尔军防线,配合第2旅进攻。其后也有帕森斯(Parsons)上校的两个炮兵营压阵。乘骑步兵旅在唐纳德(Dundonald)上校的率领下进攻哈兰瓦山。很可惜布勒不知道哈兰瓦山在14日白天其实无人防守,如果当天就派骑兵进驻,很有可能改变结局。利特尔顿(Lyttleton)少将的第4旅和巴顿(Barton)少将的第6旅作为预备队守在左右两翼,相机行事。海军重炮因为射程远,布置在最后方。此外因为科伦索距莱迪史密斯太远,布勒不能指望怀特能够配合行动。

布勒计划的关键在于左翼尽快取得突破,却忽视了右翼的战略要点哈兰瓦山。事实上布勒过高估计了此山上布尔军的实力,所以并不指望乘骑旅能有什么进展,只要确保右翼安全就行了。他给唐纳德上校的部队混杂了很多地方军,支援火炮也仅1个营而已。

客观地分析,双方计划都中规中矩。布尔军占有地形优势,英军人数遥遥领先。孰胜孰败就看临场发挥了。博塔在战前借总统之威总算控制住了各民团指挥官[13],布勒的将军们却又一次捅了娄子。



12月15日黎明前,英军按照既定计划开始行动了。

主攻科伦索的希尔德亚德少将不知何故前进速度偏慢,导致本来应该在后方提供支援的隆上校的野战炮兵反而远远走在了步兵前面。人们很难理解为何隆违反最基本的军事常识,将脆弱的炮兵暴露在阵地前沿。一种可能是隆打算进入阵位后提前准备,这样正好和姗姗来迟的步兵联合攻击。而且根据地图指示,隆的位置离河岸还有一段距离,就算突前也不会有什么风险。可是英军的地图是不准确的,隆到达指定位置后,实际距图盖拉河只有不到1000码(910米),而且不偏不倚正好面对布尔人的怀利堡。

如果说英军在德兰士瓦或奥兰治行动没有精确地图,尚情有可原。可是纳塔尔早已是英国的殖民地,就算普查很困难,至少对战略要地图盖拉河和科伦索要绘制堪用的军用地图吧!不论如何咒骂失职的军械测量局,现在临时抱佛脚肯定是来不及了。布尔人其实也只有用来进行地籍登记的地图,但他们对地形非常熟悉,压根儿不用看地图也对环境了如指掌。

布尔军75毫米克勒索火炮阵地。左上方远景处即为科伦索


隆上校在科伦索之战中的表现极为突出,可惜是灾难性的。他丝毫没有从错误地点后撤的打算,反而架起火炮要大干一场。如此“冒失”自然有他的理由。当时布尔军的阵地位置并未暴露,因此英军相信他们放弃了河岸,退到稍后的陡峭山丘上防御,所以此时炮兵的位置不仅不突前,反而正好为渡河后的步兵提供掩护。况且隆上校也是炮兵抵近战术的拥趸。当年有理论认为炮兵应该尽量靠前,即便超越步兵也在所不惜。实战研究显示,同为普鲁士炮兵,在普法战争中更主动,进而战果也远比普奥战争显著。隆在1898年针对苏丹的恩图曼之战中也实践了这一侵略性战法,并大获全胜。

就在英军忙忙碌碌固定炮架,调整发射诸元时,一发榴弹炮打来,接着一直隐藏在怀利堡堑壕里的布尔枪手射出密集的子弹。英军炮兵毕竟训练有素,以令人钦佩的镇静和勇气坚守岗位,立马开炮还击,颇有当年拿破仑大炮拼刺刀的风采。然而处于新时代和面对新对手,勇敢的炮兵再用这种方式作战就是莽撞了。拿破仑时代的火枪和大炮射速几乎相当,面对面互射大炮未必吃亏,而如今还差半个月就到20世纪,步枪射速对火炮而言几乎是碾压性的。至于敌手,苏丹骑兵还采用古典式冲锋,布尔人则早已变成了乘骑步兵,采用现代化的战法。900多米的距离对轻武器而言还是太远了,命中率其实不算很高。不过军官还是很“招惹”子弹,两位营级军官很快阵亡,接着一块弹片又击中隆上校的肝脏,他旋即被送到后方抢救。

把镜头移到左路,看看哈特少将的爱尔兰旅进展如何。从行军角度看,左路没出什么乱子。排列成紧密队形的都柏林团第2营走在最前列,恩尼斯基林团第1营紧跟其后,边境团和游骑兵在后方压阵,队列的左后方是第63、64野战炮兵营提供火力支援,还有一个营的龙骑兵在侧翼来回侦察。

到目前为止,哈特还没有观察到任何布尔军的动向,但龙骑兵报告说在河北岸发现有布尔人的隐秘堑壕。哈特对此不以为然,敌军大概率在后面的山冈上,堑壕可能只是他们的前沿观察点,遂决定继续保持紧密队形和速度,尽快找到计划中的布赖德尔渡口。

当英军快到河边时,哈特对着地图左看右看,对自己的当前位置迷惑了。布赖德尔渡口到底在上游,还是下游呢?队伍中有一个本地黑人向导,可是不会说英文。双方比比画画一番后,哈特总算明白向导建议全军右转,向下游进发。图盖拉河在此地的走向很诡异,本来平顺地从西往东,却突然一个急转向北流去,然后大约1.5公里后再180度掉头往南,因此形成了一个又深又窄的河湾区。向导指出渡口就在河湾顶头处。哈特选择相信向导,就此铸成大错。

其实向导所指的地点的确有一个渡口,但不是布赖德尔——它应该再往上游走不到2公里——而是庞特(Punt)渡口。在这么生死攸关的战斗中居然发生这么匪夷所思的失误,如果没点阴谋实在难以说服读者,但西方史料中愣是没有人怀疑向导是布尔人的奸细。一来这些种族主义者不屑于依赖黑人,二来这群自诩为绅士的军人也要维护所谓“光明正大”的“文明战争”。事实是,这个向导只知道英军要过河,便如实告知了最近的一个目标。

于是英军依然以密集阵形向这个死亡陷阱前进。对面的布尔军开始从三个方向向英军射击,前锋霎时间倒下一大片,左右侧翼也遭受伤亡。有几个步兵连自发地试图散开阵形,但哈特阻止了他们擅自行动。后世的纸上将军们大可根据结局来嘲笑哈特的错误,但他的命令亦有其合理之处。无论布尔军是否在河岸狙击,若在此纠缠只会陷入僵局,白白在南岸消耗兵力,浪费时间。按照经验,步兵应该不顾子弹横飞,以最快的速度渡河才是。这批英军都是刚刚抵达南非,这是他们参与的第一场重要战斗,还尚未领教到毛瑟步枪的威力。

英军果然神勇,往“口袋”里猛突至河边,不料此时正是南半球的夏季,河水上涨,就连庞克渡口的位置仓促间也分辨不清。一些大胆的英军干脆跳入河中,直接武装泅渡。大部分人中弹伤亡或溺亡,少部分勉强抵达北岸,反而被孤立在敌军阵地中成为俘虏。少数几个机灵的英军只好又游泳返回。至于哈特的主力,一面躲避密集的子弹,一面承受来自远方敌军榴弹炮的轰击,困在河湾部进退两难。哈特快速突破图盖拉河的战术彻底破产了。

此刻离开战还不到半小时,中路炮兵和左路步兵就陷入大麻烦中。布勒催促慢腾腾的希尔德亚德少将带领第2旅赶快向科伦索镇前进,同时为隆上校提供支援。这两个人的剧本是不是拿错了啊?到目前为止,2个炮兵营除了伤亡不断增加外,火力却不减弱,甚至还部分压制了对岸的布尔火炮。偏偏这个时刻后备弹药未能及时送上来,炮兵营连续射击了约1小时后弹药告罄。他们没有义务再在炮位上无谓战死,便放弃火炮,纷纷躲进后方一处干沟内。炮兵们认为这只是暂时撤退,便没有破坏这些宝贵的武器。

第4旅旅长利特尔顿少将接到布勒命令,火速赶往左翼救援哈特。利特尔顿抵达图盖拉河岸后,也遭到布尔军攻击。好在他有所准备,步兵立刻散开,就地寻找掩护与布尔民兵隔岸对射,但利特尔顿旅毕竟在河弯外,距离太远,步枪射击就是听个响,掩护效果甚微。不过放弃进攻的命令还是一层层传递进河弯内。哈特旅已经陷入混乱中,形成不了统一的撤退行动。营、连各自为战,一窝蜂往外跑,很多人都是背部中弹而亡。仅仅1小时战斗,第5旅就惨遭500多人伤亡。

布勒焦头烂额之际,右翼攻击哈兰瓦山的乘骑步兵旅总算让他感到一丝欣慰——没有坏消息传来。唐纳德上校无法攻克这个据点,但也没有败退,只是僵在山脚下不分胜负。唐纳德希望还没出动的巴顿少将第6步兵旅能够增援自己。不过巴顿没有得到布勒的首肯,还不能行动。布勒原本就不重视哈兰瓦山,只要山上的布尔民团不下来攻击英军右翼就行了,并无占领山头的必要,遂下令巴顿按兵不动。

希尔德亚德少将动作慢,战斗力却不弱。他后来居上,很快就将盘踞在科伦索的布尔民兵击退,迫使他们退回北岸。部分英军甚至已经攻上了公路桥。

到早上7点,尽管英军局面看起来很被动,不过布尔军也远谈不上获胜。布勒还有整整两个步兵旅(8个营)毫发无损。左路可以改由利特尔顿率第4旅攻击布赖德尔渡口,哈特旅从错误的庞克渡口退出后重新集结,跟在利特尔顿旅后面。右路则派出巴顿旅增援唐纳德,在两个旅的强大攻势下,一定可以攻下哈兰瓦山。中路的希尔德亚德旅似乎已经有所突破。

然而布勒在目睹哈特旅的混乱和丢在阵地上的大炮后,已萌生退意。如果说前面的错误都是一线指挥官造成的话,身为主帅五心不定,稍有挫折就打退堂鼓,这才是布勒最大的失职。其实战前布勒放弃迂回战略就已经证明他害怕冒险,过于小心。战略谨慎尚情有可原,战术上畏畏缩缩就不可原谅了。

在全军撤退之前,还有一项任务必须完成,那就是将12门火炮抢回来。自古以来,大炮和军旗都是值得用命来保卫的。19年前的郎峡之战后,英军不再将军旗带入战场,于是大炮便成为唯一的荣誉象征。



布尔人也知道大炮的重要性,将子弹和炮弹向这片区域倾泻。大炮旁边横七竖八都是英军的尸体和受伤挣扎的炮兵。任何人看到这地狱般的场景都会不寒而栗。布勒的侍从副官斯科菲尔德(Schofield)上尉受命召集志愿者去抢炮。大概布尔人也被如此勇敢的行为惊呆了,斯科菲尔德竟然成功地将两门火炮套上炮车,安全拖回来。第二支敢死队由弗雷德里克·罗伯茨(Frederick Roberts)中尉带领。这一次布尔人不再手下留情。暴风骤雨般的炮火朝他们打去,车夫和马匹全部死亡,罗伯茨中尉的躯体被打穿,2天后不治身亡。事后为表彰抢救大炮的英勇行为,英国一口气颁发了4枚维多利亚十字勋章,其中就包括斯科菲尔德和罗伯茨(追授)。当天晚些时候,布尔军等待英军全部撤退后返回战场,将剩下的10门火炮尽数拖走。

最后的战损统计是,英军阵亡7名军官、138名士兵,43名军官和719名士兵受伤,另有220人被俘或失踪。布尔军的损失没有精确记录,大约是40人伤亡。这种程度的伤亡比起之前的克里米亚战争和之后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简直算是小儿科了,英国却开始陷入全民癫狂之中,似乎世界末日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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